2020年3月2日星期一

記上一次寒假返鄉


當時是寒假返鄉的第一晚。從台北景美的租屋處搭客運到桃園機場,飛到亞庇後再轉機回到古晉,每次返鄉幾乎都耗掉一整天。回到家裡躺在我爸前幾天才組裝好的單人床上(不在家的這一年我爸把我的床架拆了;為免惹塵,床褥棉被枕頭全收了起來),原以為會一覺到天亮,結果竟然在凌晨兩點多醒了過來,之後再也無法入睡。

輾轉難眠,只好下樓用筆電上網。開機時發現電量不足,台灣買的筆電所附的雙孔扁型插頭不符合大馬的插座規格,便到儲物間翻找萬用轉接頭。我直覺轉接頭就在儲物間的某個櫃子裡,畢竟這裡是我家,對於物品擺放的位置我依稀記得,儘管我只能憑印象尋找它的下落。

說是印象,其實也已是相隔一年之久的記憶了。經常拿來放小零件的紅色籃子—沒有;布製收納盒—沒有;櫃子最下面的分層—也沒有。轉接頭並沒有待在印象中的那個地方。就算原本在那裡好了,在一年的時間內肯定也被使用及移動過,沒有歸位也很正常。其他抽屜、雜物櫃、客廳的茶几下,驗證過各種可能性還是遍尋不著,猜想大概是被家人拿到房間去了吧。需要的時候找不到東西真讓人不悅和沮喪。沒辦法,只好將就著使用僅剩一格電量的筆電上網。

不久後的某天跟我哥去肯德基吃我心心念念的Cheezy Wedges。在櫃檯點餐時,店員一口快速又密集的馬來語提問竟讓我有些招架不住,甚至來不及意會店員在說什麼。我哥在一旁翻譯:她在問你要不要加錢升級大杯飲料。我才回過神怯怯地搖頭回答tak mau。付了錢,轉頭問我哥,肯德基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升級服務。有一陣子囉,他說得不以為意。

在古晉生活了幾十年,歷經高中畢業、等待升學的短暫就業,再往後的日子便因負笈台灣而形成真空的四年,即使每年寒假都會返鄉一次。自十九歲那年的九月份起,對家鄉的記憶就僅剩片段式的,只能用寒假回家的零星畫面,剪接成一段為時不長的短片,每個片段的銜接處都有明顯粗糙的剪輯痕跡——事件總是不知怎麼開始便告終,或是起了個頭卻看不到結局。

這種疏離是必然的。早上還在台北,晚上抵達古晉;氣溫的升降,語言和場景的置換,無一不讓人感到錯亂與不真實,彷彿我不曾離開過,卻又像離開了很久。我敘事裡相隔不久的上次,是家人記憶裡頗久遠的去年;原本不精通的語言遲鈍了,作為家中一分子的直覺判斷已然失靈,在在暗示著,我對自己家的記憶恍若一種錯置或虛構。我的存在與近況從別人的敘事中淡出。對他們和對我而言,回溯的記憶裡總是有好幾處填不滿的空白。

記得那晚的單人床鋪著剛洗好的床單,一端擺著貌似全新的枕頭和很硬的抱枕,躺在上面有股豌豆公主般莫名的不自在,湊近聞聞枕頭套,全是洗滌劑的化學芳香,沒有一絲口水汗臭味或屬於自己的氣味。難不得要失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