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怎么写作的,印象中写作真是挺难的一件事。
本来也写日记和部落格,偶尔会投稿,从小到大作文也没少写过。当然,我相信有些事做得多做得久,不代表擅长或有能力做那些事,只是习惯而已。然而,总会有想写却写不出来的时候。绞尽脑汁也挤不出一滴更好的文字。
十分偶然的灵光乍现,下笔时是很流畅,似不断水的圆珠笔能一直写。好吧,这个比喻或许显得不合时宜的老套,都已经在电脑上打字了,明明接触到的是那以某种逻辑排列组合的电脑键盘。或许键盘间隔分明,彼此过于生分冷漠,让我几度写不下去,两三段就卡住。没关系,那就换种方式写,用笔沙沙沙地在纸面摩擦——沙沙沙是激发创作灵感的频率,听着觉得莫名的疗愈。
结果还是没辙。作罢,那篇稿就晾着,不投了。怪就怪在,有想法却写不出好的文字。
顺利的话写得很快,这种快不是指速度,而是想法来得快,手其实很慢。老实说,我敲键盘的速度不算快,奇怪地坚持一定要输入每个汉字的完整拼音才甘心。听闻有一派人只打双音节的声母,就能找到需要的词汇,迅速得多。但我没办法,就是不想省却或舍弃韵母,我担心长此下去会前后鼻音不分。何况人生何必赶那点时间,写作要有自己的节奏和速度。酝酿需要时间,写到满意为止也需要时间。写作就变得很慢,很慢。
写得很慢,可能也是平常不太动笔或书看得少(对,四大名著都没看完)。因此一下笔就迟疑,每个字都畏畏缩缩,连标点符号都扭扭捏捏。疑似源自作者的遗传基因,字如其人嘛。这种犹豫、别扭,是因为思绪紊乱所致。要讲的很多很杂,同时要刻意技巧性丰富文章。怎奈不是信手拈来一首诗、一篇好文。本就不该想到什么写什么,不能毫无章法地写,否则文字会失去重量。
文字,还是需要经营。我习惯先被思绪诱导(不是能力,能力是有意识的),引领着去看一件事,一段对话,一个人,一篇文稿该有的架构。然而习惯的架构总是平铺直叙又松散,稍纵即逝般轻微,更没有留下余韵。总不能贸贸然地让编辑读者费时看作者的家常。哦应该说,家常的故事是好的,但也需要让人读懂,读出故事的况味。想到大家凭什么读我所写的一字一句,便不得不更严格对待笔下的文字,才对得起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人。而我其实也写不出故事,坦白说也只写生活的琐事,一些心得吧。就譬如这篇。
前阵子读到网络作家萧诒徽写:我们不只要活下来。我们要活下去。打从心里欣赏这句话,也喜欢中文的奥妙——活下来,像是历经风霜后的一口气;活下去,像一种延续。前者好不容易,后者更不容易。一字,表现了状态与心态。
这么一个字,若是我便会纠结很久,自觉没那个水平。通常会跟自己过不去,老拘泥用什么字。写的时候会质疑句子和词语根本性的对错——谁这么讲话的?这么写我以外的人看得懂吗?甚至连标点符号也斟酌着,发现原来自己不怎么会用。现阶段的我更多时候会怀疑甚至否定自己,尤其留台后更不相信自己的语感和用词。当已知的理解被挑战或矫正,每次写作就唯唯诺诺,带有疑惑、不确定。我想起梁靖芬写《水颤》一序:会必须考虑到为什么是这个字而不是另一个字,或会是这样长的句子,而不是那样短的句子......在纯粹的或天生的中文语境中长大的人,大概不会有我们这代/带人的困惑、企图,与不甘吧。他们/你们从小就这样说话,而我们不是。我想真的就是这样吧。真的要从练字开始。
练字这件事早在幼儿园入学前就开始了。尤其最初练写名字时像是在熟悉一个你根本不认得的人,却一定要学会写他的名字,仿佛很重要。家人只唤我的乳名,应该是在幼儿园被称“何金铭”久了惯了,才情愿代替那个人及那个名字过接下来的日子。本体和那个身份才终于像两个集合真正重叠、相融,从此不分开。
练字练的不只是横竖撇捺折,更要深入字的本质与涵义,譬如姓名。现在写名字不会只考虑到笔画,还要考虑“何金铭”是怎么样的字,当然取决于我是什么样的人,这是形象,是我赋予名字的意义;再譬如“我”,谁想过在蛮荒时期有手持武器宣示主权的意思?至少我没有想过“我”是那么个人主义而且野蛮的字,还以为“我”应该要更接近我的人格......
写作若真的想这么多关于字的问题,那我一篇大概要写更久更慢。
毕业后摆脱学校作文的限制:字数、文体、命题、时间。一直以来,学生都在赎回被绑票的分数。在个把小时的压力下快速产出一篇文笔动人的作文,练的是速度,参考的是压力锅高压催熟的原理;被逼着以不擅长的命题、文体作文,或许要尝试从不擅长当中找到擅长的,或至少可以知道到自己不擅长的。初中二年级时有这么一位华文老师说过:写作文不要问要写多少字,你吃饭会问要吃多少粒米饭吗?当时只笑笑觉得无厘头,现在想来也不无道理。无论写作吃饭,我想所谓分寸,就在点到为止,这样往往比较耐人寻味。
以前写作都有固定题目,而且还有得多选一,作业考试的规定下会不会都得写。当写作变得自由时,反而找不到题材。每次垂钓灵感,等到有心得,值得写成一篇文时才有动机。既然会有想动笔的时候,其他日子就更怠惰了。被动地等啊等啊,等到有话想说的那一刻,便想到写作,想起写作的功能性。想法,或心情,或话语,抽象且无形的概念,直到转化成文字以某种方式曝光,见光死似的,有些事才会渐渐冷却,然后沉淀,才算真正放下。
为了记录,也纪念那些事吧,所以才会选择写写字。有人摄影定格当下,框住现实的局部;写作于我,不也是以自己的视角,定义自认为的一面真实。用我认为具有特定意义的字,而前提是旁人不会误解,抑或我们之间的交流奠基在误解之上。当我说“难”时,他人又是怎么听懂这个字的?而我们经验中的“难”是否也不尽相同?
这样一来,写什么怎么写,就变得很拘谨。很难。
很多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写作。是不是写作也有某种规范、规律可循?或者要把所学的种种技巧抽去,才能好好地写人、事、物?而写的时候,究竟在想些什么......
想到这里,不知不觉的,也写完一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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